九藏喵窩V5

標題: 『奇』晴朗都市物語 雜物繪 [打印本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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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地圖貓    時間: 2015-2-15 06:24
標題: 『奇』晴朗都市物語 雜物繪


        大家好久不見，不知道還有多少喵記得我呢？
        現在人在國外，繼續為了年少輕狂而中斷的學業
        當兵的兩年讓我和很多社群失聯了，剛剛才發現自己帳號竟然沒被刪掉
        非常的感動呢。


       那麼不廢話，來看小說吧~
       歡迎大家鞭打，如果惱羞的話，貓保證只會躲在被窩裡咬枕頭


======這篇故事有耽美和輕微暴力，不喜歡的喵們請在這裡止步======

晴朗都市物語     雜物繪

前言

       無論你是誰，歡迎你，很高興有機會能夠跟你分享這個故事。
       如果我們有更多的時間相處，你也許會理解到，我的故事裡頭從來沒有快樂的結局。請不要誤會，我並不是那種自以為是的，喜歡主宰故事裡頭人物命運的傢伙，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去架構那樣的故事。每一個浮現出來的靈感，總是伴隨著死亡或者巨大的痛苦，或許我心裡面真摯的相信，必須要經歷過磨難，我們的心靈才能夠有所成長也說不定。

       老實說，我每天都想到死亡，這個念頭對我而言，就像是腳指頭一樣，你不會時刻注意著，但你總會意識到它的存在。唯一阻止我的原因，只是因為目前為止，我還沒放棄說服自己，還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完成。

       再一次，謝謝你願意閱讀這個故事，這是我第一本電子書，也希望不是最後一本。

       另外，容我向9GAG上頭的夥伴致敬，如果不是你們的存在，這個故事無法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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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地圖貓    時間: 2015-2-15 06:27


       宋老師走的時候，我並不在場，後來向老師的鄰居打聽，似乎是自殺的。
       但我知道真相，老師是在完成了一生最偉大的作品後，心力交瘁之下，被自己的過去
給殺死的。

       第一次見到宋老師，是在公園散步的時候。
       現在想想，這片位於市中心的綠地，簡直是所有事情的交集點。
       那是個，陽光和煦的星期天下午，滿地的落葉和透明澄澈的天空，是溫帶獨有的美麗風景。
       我不會說是我發現宋老師的，我沒那麼有眼光。只要他出現在公園裡，宋老師身邊總會聚集一群觀眾，我只是被好奇心驅使，向著人多的地方走去而已。
       多見過老師幾次以後，我發現圍繞著宋老師的都是些熟面孔。他們要不是學藝術的，就是會把兔子、鴿子藏在袖子裡頭的奇妙人士。

       或著用他們的說法，未來的中國梵谷，以及偉大的、驚奇的、不可思議的魔術大師。

       宋老師總是坐在曬得到陽光的長椅上，他會背對著太陽坐，聽學藝術的一個女孩說，這樣是為了讓畫紙上有充足的光線。
       老師會大清早來到公園，禮貌的繞開運動的人群，慢條斯理的找個中意的好位子。
       在開始畫畫之前，老師會從懷裡拿出溫熱的饅頭夾蛋，配著保溫瓶裡的豆漿，小口小口的吃著。
       有的時候，宋老師會把吃不完的饅頭掰成小塊小塊的，撒在腳邊餵鴿子。
       和自稱魔術師的那些人不同，公園裡的小動物似乎很樂於親近宋老師。

       曾經有個崇拜老師的學生，天亮前就埋伏在老師家門口，想知道老師每天吃的饅頭、豆漿，是哪間早餐店賣的。
       但一個禮拜以後，那個學生放棄了，他從來沒看走進過任何一家早餐店。

       吃完早餐後，老師會把畫架架好，然後把一本素描簿放在上頭，開始瞇著眼用色鉛筆作畫。
       一般也要到這個時候，老師的周圍才會開始聚集人群。


       來說說老師的表演吧？
       雖然宋老師不太說話，就是刻意和他攀談，他也只會微笑著點點頭，繼續捏著幾乎要拿不住的鉛筆頭，一筆一筆的描繪著。
       但我想，老師在公園裡做的事情，如果不用表演來稱呼，似乎也沒其他的名稱合適了。

       宋老師他只畫靜物素描，他不畫人物、不畫風景。老師的靜物素描主題十分的獨特，他專門畫雜貨店裡頭買得到的東西。
       老師畫罐頭、飲料、零嘴、麵包，偶爾畫畫水果。有時候心情特別好，老師還會畫香煙和高粱，偷偷摸摸地低著頭畫。
       老師在畫香煙和高粱時，總會鬼鬼祟祟的四處張望，要是警察靠近了就會特別緊張，捏著鉛筆的手抖得連筆都捏不住了。那個驚慌的樣子，簡直就像是還活在警察當街打人的年代似的。

       不得不說，宋老師把雜貨畫得很好，就像直接把實物從口袋裡掏出來，擺在簿子上一樣。

       老師表演的高潮，是當老師對著畫布滿意的點點頭，在右下角簽下一個小小的「宋」字 以後，老師會把素描簿翻轉過來，上下用力抖動。
       第一次看到宋老師這麼做，我還以為老師是那種對畫面整潔有潔癖的藝術家，在將作品完成以後，採用特別激烈的方法清除簿子上頭橡皮擦屑。

       這個時候，常會有學藝術的年輕學生，怯生生地央求宋老師把畫送給他們。老師會停下來，靦腆的說不過是靜物素描，沒什麼了不起的，相信他們學校的老師都能畫得比他這個糟老頭高明了。
       嘴巴這麼說著，宋老師還是會把畫送給他們，他唯一不願意妥協的是，要是把畫送給別人，他一定會仔細地把右下角的簽名給擦掉。

       如果沒人打斷老師的話，大概在第五次抖動素描簿的時候，畫裡頭的東西魔術般的從紙上掉了出來。也許是想要強調這套把戲的戲劇張力吧？簿子上的素描也會隨之消失。
       這時候圍繞在宋老師周圍的觀眾會開始鼓掌，當然也常遇到新來的傢伙不信邪，走上前去瞇著眼上下打量著老師，像是揭穿了這套戲法有獎金似的。

       聽說，以前也有電視台的記者聽說了宋老師的事情，帶著採訪團隊跑來公園訪問老師，不過老師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刻失誤，拿著素描不論怎麼抖動，上頭的雜貨就是不會掉下來。
       這樣出糗了幾次以後，就再也沒有電視台來打擾過老師了。
       說不定這樣也好，要不然老師就不能這樣平靜的在公園畫畫，我們也就沒機會相遇；我們沒機會相遇，老師也就不會被自己的過去給殺死。
       說不定，這樣也好。


       老師會把掉出來的東西拿在手上，用農夫檢視作物時的驕傲神情，上下檢視一下細節，然後他會把東西遞出去，交給圍觀的人們去分享。
       無論是什麼東西，圍觀的人們都會節制的淺嚐即止；罐頭、餅乾都是小口小口地吃，飲料更只是在舌尖嘗個味道而已。最有趣的應該是老師畫香煙出來的時候，好幾個老菸槍珍惜的圍成一圈，你一口我一口地把煙抽到只剩下煙屁股。
       因為份量真的不多，所以大家都很客氣，都會盡可能地讓在場的每個人，能夠品嚐到老師用魔術變出來的雜貨。

       後來，老師不在了以後，我聽那些依依不捨在公園裡頭徘徊的老菸槍、酒鬼說，老師變出來的雜貨，很多都是市面上找不到的珍品。就算品牌一樣，往往都是已經停產的型號或者配方，嚐起來讓人感到特別懷念。
       最讓他們津津樂道的，還是老師的高粱和香煙。高粱每一瓶都貼著八九年的酒標，現在就算有錢也未必買得到；香煙則是九零年代以後，就再也沒看到過的牌子，雖然品質不是特好，但有著那年代特有的風味。

       在大家你一口我一口時，老師會開始畫下一張素描，但總是有些心不在焉。老師雖然手上捏著短短的鉛筆頭，但眼睛其實不時偷偷瞅一下圍觀的人群，要是大家讚不絕口的話，那老師的下一張素描，就會畫得特別起勁。

       有人說，老師畫得仔不仔細，和掉出來的東西的味道，有很大的關係。

       無論旁邊有沒有人圍觀，老師只要坐下來就會畫個不停。要是沒人打擾的話，老師每天大概可以畫上二十張；要是有人圍觀的話，大概就少一些，不過大概都能畫上十五張左右。
       到了下午陽光不太充足的時候，宋老師就會將雙手擺在膝蓋上頭，有些僵硬的站起來收拾東西。老師會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陳舊的褐色紙袋，在把一整天畫出來的雜貨裝進去之前，他會用手檢查一下紙袋的底部，確定紙袋承受得住雜貨的重量以後，才把東西裝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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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地圖貓    時間: 2015-2-15 06:28


       自從零九年以後，街上的流浪漢就變多了，大概是經濟不景氣，有許多人失業的關係吧？
       宋老師有時候會停下腳步，單膝跪在流浪漢前頭，也不問對方需不需要，逕自從褐色紙袋裡頭拿東西出來，用他獨特的方式把大約一頓飯份量的食物，擺成一個緊密的正方形。接著，老師如果那天有畫香煙的話，就會帥氣熟練地抖一下煙盒，將一隻香煙遞到對方面前。
       如果流浪漢對宋老師點點頭，把香煙接過去，老師就會開心的用火柴幫對方點火。
       老師從來不和流浪漢談天，他總是微笑地點頭，靜靜的看著流落街頭的人們，珍惜的把煙抽完，然後才用雙手撐著膝蓋起身，微微的向對方鞠躬後離去。

       宋老師是一個溫柔的人，是這座公園特有的明亮風景。
       如果沒遇見老師，我說不定度不過那一年的冬天吧？



       老師注意到我的那一天，是一個地面潮濕的陰天，剛下過雨的人行道上黏著褐色的軟爛樹葉，腳踩在上頭的感覺非常的糟糕。再加上為了躲雨沒找到東西吃，坦白說我的心情十分惡劣，就連平常不屑一顧的麻雀，這時都想按在爪子下，仔細地把羽毛下頭每一滴汁液吸吮乾淨。
       我蜷縮在椅子的下頭，打算等被麵包屑吸引的鴿子沒頭沒腦地靠近後，撲上去用牙齒割斷其中一隻的氣管。
       我看到宋老師坐了下來，心裡有些失望。
       因為只要老師開始畫畫，就會聚集很多人；有這麼多人聚集的地方，鴿子是不會輕易靠近的。
       這樣子下去，我又得挨餓了。

       就在我打算要轉移陣地時，老師注意到了我。
       他好奇地打量著我，或許對他來說和一隻野貓巧遇，是十分有趣的事情。但對我來說，人類是一種非常危險的生物，我許多朋友都是被人類抓走了。
       而且，他們還有一種叫做車子的可怕武器，這座城市裡頭許多的野生動物都是被車子輾死的。
       所以比起向人類討食物，我更傾向當隻自食其力的野貓，雖然比較辛苦，可是自在多了。

       宋老師四處張望了一會後，撕了一小塊饅頭放在我面前。
       看著眼前白白的、一點味道也沒有的饅頭，我一掌把老師的好意拍開，警戒的低著頭避開他的視線，盡可能的縮小身軀，希望這個人類會跟他的同類一樣，除了逗弄野貓以外，有其他事情需要擔心。
       你們人類可能不知道，沒辦法堅持的善意，比惡意還要來得危險，我看過許多的幼崽，就是因為太早接觸到了你們人類，從最一開始就誤判了在這個世界生存的方式。
       牠們不只喪失了尊嚴，連寶貴的生命也沒能守護住。
       所以，雖然這座城市不是沒有善良的人類存在，身為一隻流浪貓，我是不會輕易地接受他們的善意的。

       「不吃嗎？也是也是，你們貓都是吃肉的，這種東西當然不放在眼裡。」宋老師用有些獨特的含糊聲音說著，彎身將饅頭拾起，捏成小片小片的灑在地上，立刻引來了一群鴿子。
       看著備受人類呵護，圓鼓鼓油亮亮的鴿子，我不由自主地舔舔嘴，壓低身子並讓後腿蓄力，打算朝最靠近我的鴿子撲去。
       這些長著羽毛的老鼠可好吃了，逮著一隻今天就不用擔心了。

       我抬頭偷偷瞅了宋老師一眼，確認他沒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便用我倒三角形的鼻子緩緩的深呼吸，並且悄悄活動我四肢末端的爪子，好在撲上去以後能夠牢牢地勾住獵物，迅速地把氣管給咬斷。
       一隻有狩獵經驗的貓，動作是流暢而熟練的，我們絲毫不拖泥帶水的動作，能讓獵物在感到恐懼之前就已經斷氣，應該也算是一種體貼吧？


       一個扁扁的鐵盒子哐的一聲掉到地上，嚇得我騰空跳起來，撞上了長椅的底部，把啄著饅頭的鴿子嚇得咕咕亂叫，一邊拍著翅膀一邊退到我夠不著的地方。
       稍微恢復鎮定之後，我看著在地上滾動的鉛筆頭，忍不住伸出爪子撥弄。
       宋老師則是蹲在地上，艱難地挪動他僵硬的關節，將鉛筆頭一一拾起。
       大概是年紀大了吧？把東西從地上拾起來這麼簡單的事情，老師花了快五分鐘卻連一半都沒完成。
       我看得有些膩了，一方面也是感到玩興大發，於是一邊快步從老師身邊走過，一邊用尾巴掃過他的手臂，然後開始幫他把鉛筆頭撥得靠近些。

       「對不住啊，讓你挨餓了，可是老頭子年紀大了，不想看到殺生的場面了，你就遷就伯伯一下吧。」宋老師含糊的說著，像是嘴裡含著糖果一樣。

       從這個角度，我等於是和宋老師面對面說話了，這也讓我理解到平時老師不太說話的原因，老師的舌頭比一般人的還要短，而且老師的舌頭之所以比較短，並不是天生的。
       人類也許看不清楚，但我們野貓可是每天磨練著狩獵的技巧，無論多麼眼花撩亂的動作都騙不倒我們，更何況是說話時的舌頭呢？
       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宋老師嘴裡的舌頭，是被其他生物咬斷的。
       在已經結疤的舌頭上頭，我還看得到當時肌肉被撕扯的痕跡，以及一條條的咬痕。

       看著這樣一條傷痕累累的舌頭，我不由自主地將耳朵往後豎，從喉嚨裡發出嗚嗚的叫聲，將身體緊貼著地面向後退開。

       「肚子餓了嗎？」宋老師完全會錯了意，伸出手打算摸摸我的頭。
       我閃電般伸爪抓在宋老師的手上，每天細心維護的爪子毫無阻礙的扎了進去。
       在確認效果之前，我已經一陣旋風般地逃回椅子下方，為自己一時鬆懈了防備感到後悔。


       老師愣愣地看著手背的傷口，從一個不起眼的紅點變成一粒鮮紅的血珠子，很快的又變成一條向下蜿蜒的紅色小河流。
       也許是我的錯覺，但看到自己的血似乎讓他感到有些開心，他用手指輕輕碰觸著自己的傷口，將血液顏料般的在手上塗勻。
       這讓我更加害怕了，只有習慣於狩獵的動物，才會在受傷時露出這樣蠻不在乎的表情。


       老師從口袋裡抽出手帕，將手上的血仔細地擦乾，然後將傷口用染著血的手帕包紮起來。我想，人類大概活到一個歲數，無論做什麼看起來都很熟練吧？
       宋老師歪頭看看躲在椅子下的我，居然一點也不生氣，只是溫和的笑笑：「真兇呢，簡直就和我教書時……。」
       出乎我意料的，老師看著我竟然開始掉眼淚。一個生活不愁溫飽、走在街上不用擔心生命安全的人類，就這樣毫無理由的掉著眼淚。
       宋老師沒有哭出聲音，他就這樣靜靜地哭著，用沾著血的手帕把臉頰上的淚水抹去，用不了多久他就變成了一張大花臉。
       雖然我不喜歡人類，但要是他繼續哭下去，不只會引來其他人類，我在人類之間的評價可能也會變差，要是被貼上會攻擊人類的標籤，那以後的日子就難過了。

       於是，雖然心不甘情不願的，我還是跳上了椅子，有些僵硬的用頭蹭蹭宋老師的大腿，在發出敷衍的呼嚕聲同時，隨時做好逃走的準備。
       別誤會，即使不是真心誠意的，身為一隻野貓的撒嬌技術，也不可能讓遲鈍的人類給看破，這可是在都市裡生活，與狩獵同等重要的技術。

       「心不甘情不願地安慰人這點，也很像呢。」宋老師說著，用袖口擦乾了眼淚，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我抬起頭來，張大著無辜的眼睛直視他，口中啊嗚啊嗚的叫著。
       「伯伯還要畫畫，要是你不嫌棄的話，今晚要不要來伯伯家過夜？」宋老師說，伸手揉揉我的耳朵，手法熟練得像是養過家貓的人。

       別太得意，你們人類大概以為家貓和野貓是一樣的動物吧？如果這樣想的話就大錯特錯了，我們野貓可是高傲、獨立的，和家貓截然不同的生物。
       所以，可別以為飼養過家貓，就能夠和我們野貓相處融洽。

       「我家有很多魚罐頭喔！之前練習的時候準備的，不嫌棄的話來幫伯伯吃點吧。」宋老師說，長滿皺紋的臉和藹地笑著，但即使是野貓都聽得出來，他是個被寂寞糾纏的人類。

       今天的天氣對流落街頭的野貓而言，實在不是很理想。無論是人類或者野貓，要是全身被淋得濕答答的，都會特別容易意識到寂寞的存在吧？
       有人類願意無償提供睡覺的地方，雖然伙食只是口味過重的魚罐頭，但總比流落街頭來得好。
       我們野貓，是非常實際的。我們清楚地知道城市這種地方，不是為了我們而存在。
       甚至，不是一個歡迎我們的地方。
       我們野貓，為了在城市裡生活下去，其實沒什麼選擇。


       我瞅了宋老師一眼，鑽到椅子下的陰影處窩了起來，算是接受了他的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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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地圖貓    時間: 2015-2-15 06:43
       宋老師的家，即使對野貓來說也非常的寒酸。
他的家其實非常的大，雖然我不懂得人類選擇居所的標準，但鄰近著公園，而且有著三間臥室、兩間廁所，採光跟通風都十分良好的公寓，應該價錢不菲吧？
       但和公寓本身相比，老師家裡幾乎沒什麼家具，就連牆壁也只塗上了白色油漆，除了幾張桌椅以外，什麼也沒有，倒是有一個十分壯觀的木頭櫃子，上頭塞滿了發黃的素描簿，想必宋老師就是這樣收藏自己的作品吧？

       「喜歡哪裡就隨便坐吧，我去弄點吃的。」宋老師說完，進到了廚房。

       我抬頭四處張望，對這個乾淨卻散發著冷漠氣息的空間感到排斥，於是禮貌性的用門前的腳墊擦乾腳後，才觀光客般四處張望了起來。
       雖然宋老師家現在看來空蕩蕩的，但四處可見一家人曾經生活在這裏的痕跡。客廳角落的零食、灰塵，書櫃後方被遮住的蠟筆塗鴉、還有殘留在房間裡頭，稀微的人類雌性的香水味，透露著宋老師的過去。
       人類應該和我們野貓一樣，到了一個年紀以後，就會想要獨自生活吧？如果是公貓的話只要發情期過了，連照顧孩子的責任都不必負，這方面可比人類自在多了。
       宋老師應該就和公園裡閒晃的老人家一樣，在失去了伴侶、孩子們也成年了以後，獨自一個人在這座都市裡生活著吧？

       這樣說起來，雖然人類的壽命比人類漫長許多，但其實好像沒什麼不同呢

       大致巡視完客廳，並四處留下難以清除的貓毛後，我開始探索客廳以外的空間。
雖然我也知道四處亂晃不太禮貌，但老師的客廳裡連人類特別喜歡的黑色箱子都沒有，只擺了幾張脫漆、鬆動的木頭椅子。
       方形的木頭桌子上頭，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雜貨，只剩下一個人吃飯剛剛好的空間。
       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擁擠的桌面，看起來卻讓貓感到寂寥呢。

       我很快看了一下老師睡覺的房間，裡頭的家具稍微豐富了一些，大部分的造型都和現在商店裡販售的不太一樣，木頭製成的家具看來十分的圓潤厚重，大概是我出生以前流行的款式吧？
       不過，許多家具上頭都積滿了灰塵，似乎許久沒有使用過了。
       大概，這些都是宋老師妻子的東西吧？

       不過那都不關我的事，身為一隻野貓，我很清楚知道保持距離的禮貌的重要性。在人類接納自己之前，不能過分親近，無論是人類或者野貓，都不喜歡莽撞的傢伙。
       更重要的是，保持著恰當的關係，可以在失去對方以後，還能繼續生活下去。


       在那之後，老師把散發著濃郁香味的食物拿到客廳，呼喚著我。
       我又在宋老師腳邊，享受著用紅色的醬汁調味的魚罐頭。
       出乎我意料的，他把魚肉仔細地搗碎以後，或著大米和醬汁，熬成了一碗溫熱而且可口的稀飯。
       知道貓不習慣熱食的人類，不是養過貓，就是有著特別體貼的心。
       飯後，老師把碗筷洗好，逕自用乾燥的葉子泡了熱水喝。

       在舒適緩慢地呼了口氣後，宋老師把畫架擺了起來，接著他從另一個房間裡拿出一幅畫，小心翼翼的安置好後對我招手。
我抬起頭來，對老師喵了一聲，沉浸在難得吃了頓飽飯的滿足感裡。
       老師他聳聳肩，把椅子娜到我身邊，接著把畫架轉到我能看到的方向。

       畫布上的，是一個十分年輕的人類肖像，回過頭面無表情的凝視著畫布外的世界。
       以人類的標準而言，他甚至不是美麗可以形容的，硬要解釋的話，或許「妖豔」這個詞還比較合適些。
       畫布上頭的人抿緊了嘴唇，眼神燃燒著憎恨的光芒，彷彿隨時會大步走出畫布，指著老師破口大罵似的。
       就和老師所有的作品一樣，這幅畫看來非常的真實，雖然沒有雜物看來那麼立體，但如果說是照片，我想許多人類都會相信吧？
       不過這幅畫讓我感到非常不舒服，我曾經聽說過，有的藝術家能夠創造出特殊的效果，讓作品的眼神追隨欣賞的人。但這幅畫卻不太一樣，上頭的人的眼神，似乎隨時緊盯著手上捏著畫筆的宋老師。

       「畫得還不錯吧？這可是伯伯我一直努力想畫好的作品，可惜不管伯伯怎麼努力，都沒辦法把他的眼神畫好。」宋老師說著，放下了畫筆用手背輕撫畫中人物的臉頰，眼神溫柔而眷戀的說。
       「喵嗚。」我說，悄悄地後退到目測畫中人物搆得到的距離外。
       「我和他相遇，是三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吧？那時候的我還在學校裡當美術老師，有一個即將自大學就認識的未婚妻……。」

       宋老師告訴我，那時候他任教的班上，有一位中俄混血的學生，他會請那個孩子在課餘時間，擔任肖像畫的模特兒。
       不用老師說，我也猜想得到，那是個美麗得會讓失去理智的孩子，相較於只專注於繁衍後代的我們，人類似乎更容易被這樣的存在所吸引。
       老師說是年輕時一時糊塗，他和那個學生踰越了師生倫理的界線。
       他們在放學以後會待在美少教室裡頭，有時候宋老師會指導他素描，但大部分的時候他會帶著熱切、崇拜的眼神，赤裸著白皙宛如大理石雕塑而成的上半身，擔任老師的模特兒。
       然後等到學生、老師都回家了以後，他們會手牽著手並肩聊天。
       老師現在依然記得，那個孩子柔順的髮絲在指尖的觸感，那是有如絲綢般滑順的黑髮。
       他也記得，那孩子溫熱柔軟的皮膚、玫瑰色的嘴唇，以及接吻時的氣息。

       「如果，我們是生在不同的時代，一切或許會有所不同。」老師說：「在我們那個年代，不只社會無法接受，要是被發現的話，是會被抓去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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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地圖貓    時間: 2015-2-15 06:43
       但終究，隨著婚期的接近，宋老師知道自己必須做出抉擇。
       而宋老師只是一個，生在那個時代、受時代侷限的普通人，所以他做了符合受那個時代教育的成年人會做的事情。
       他告訴那個孩子，他們所做的事情是錯的，這樣的關係繼續發展下去，只會造成所有人的困擾而已。

       「為什麼是錯的？我喜歡老師，老師也喜歡我，這樣子有什麼不對？那孩子是這麼說的。」宋老師說：「坦白講，我想了很久，即使是這麼多年以後，我還是沒辦法告訴他，與另一個人相愛這件事，到底哪裡錯了。」


       那個孩子告訴他，雖然他不懂，不過老師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他答應老師，只要老師和他去遊樂園約會一次，以後他就不會糾纏老師了。
於是他們便挑選了一個天氣晴朗的週日，前往郊區的遊樂園約會。
       老師說，雖然這樣說有些好笑，但那是他有生以來，最期待的一次約會，即使當時在學校裡，和後來成為自己妻子的女孩約會，也沒讓他感到如此的興奮。
       如果，不是後來發生了那件事的話，說不定那會是宋老師這輩子最珍惜的回憶之一。

       「我知道，這樣子說真的很對不起我的妻子，可是如果時代不一樣的話，我或許會做出不同的決定也說不對。」老師說。
       我覺得，姑且不論和誰約會，和一隻公園撿回來的野貓說這件事情，都只能算是古老記憶傳來的回聲吧。

       那次約會的結尾，是在黃昏的時候，那個孩子央求著老師，想像情侶一樣搭乘摩天輪。
       他們在摩天輪上頭相互依偎著，隨著車廂緩緩的上升，宋老師想像著只有他們兩人的世界，忍不住摟了摟那孩子的肩頭，而他也帶著微笑，在老師的臉頰上輕吻了一下。
       老師不知道，那個孩子是從哪裡學來的，但受到當時的氣氛所蠱惑，老師任由他拉下了褲檔的拉鍊。

       「從最一開始，我們就不該相遇，這樣我們就會有著完全不同的人生。」老師說：「他問我，他哪裡比不上我的未婚妻？他們誰比較年輕漂亮？誰能夠帶給我更多的快樂？」

       老師在光線昏暗的摩天輪上頭，呼吸紊亂的道著歉，慌亂地將拉鍊拉上。
       然後，那個孩子強硬的捧著老師的臉，吻了老師。
       和平時完全不同，那個孩子的嘴裡瀰漫著一股腥味，來自老師體內的污濁腥味。

       接著，一陣劇痛從他們交纏著的舌頭傳來，讓老師張開眼，他看到那個孩子猙獰地瞪著他，明亮的雙眼猛獸般令人畏懼。
       老師慌亂地想推開他，但那孩子彷彿早就下定決心，要這樣結束這次約會，使力將老師的舌頭咬斷，然後用袖子抹掉臉上的血跡，仰頭將老師的半截舌頭嚥下。

       「他說，他要我永遠無法忘記他。」老師說。
       我看著老師，不太自在地挪動身子，暗自慶幸身為一隻野貓，我的生命簡單得多了。

       在劇烈的疼痛中，老師感覺到自己的舌頭向後縮起，大概是因為把氣管給塞了起來，讓他眼前一花，痛苦地抓著喉嚨，徒勞的嘗試讓空氣進到肺裡。
       那個孩子把手伸進老師的嘴裡，捏住黏稠滑溜的半截舌頭，將舌頭往後拉，直到老師能夠再度呼吸為止。

       等到摩天輪停下，那個孩子便頭也不回地丟下老師離去。


       「我和學校請了病假，在家裡養病直到傷愈為止。」老師啜了一口涼了的葉子水：「等我回到學校以後，那個孩子已經不在了，他在我們約會後的隔天，從學校頂樓一躍而下，像煙火一樣頭部著地，散開出圓形的紅色圖騰，像是非得藉由墜落的力道才能綻放的花朵。」

       老師摸摸我的頭，自顧自地說著那之後的發展，他必須謊稱自己癲癇發作，因為處置不當才要斷了舌頭。然後又告訴我，當他回到美術教室，拿起了畫筆，他發現那個孩子留下了禮物給他。
       雖然不是很樂意，但看在一頓飯的恩情上，我還是忍耐著他的撫摸。

       老師發現，從那天以後，他的繪畫能力有了巨大的改變。
       他喪失了所謂的創造力，但他也因此能畫出過去自己沒有注意過的細節。
       更讓他驚訝的是，只要他在完成的畫作上簽名，畫布上的東西便會離開畫布，進入到這個世界裡來。


       「不過，這種事情實在太離奇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發瘋了。」老師說：「唯一的好處就是，我幾乎不需要花錢買雜貨了，需要什麼東西，只要畫出來就行了。」
       說著，老師拿起鉛筆隨手在素描簿上畫了幾筆，然後在右下角簽上自己的名字，一個畫著魚的黃色罐頭就這麼憑空出現。
       「你看，只要這樣子，就能變出食物來，這些年來我就是這樣子生活的，只要每天畫畫，就不用擔心生活。」老師說：「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畫畫已經不再是興趣了，而是為了生活而不得不持續的工作。有時候我會想，那時候要是有勇氣反抗社會，我的人生會不會不一樣？」

       老師凝視著畫布，撫摸著畫中多年前同性戀人的嘴唇，下定決心般的將杯裡的葉子水一飲而盡，接著用雙手撐住膝蓋起身，把我放到窗外的樹枝上。
       他對我揮揮手：「小傢伙，可以請你幫我保管一個名字嗎？那個畫布上的孩子，有著和他的命運截然不同的名字：伊利亞，要是有一天你們相遇了，請你轉告他好嗎？他的名字的意思是，上帝是我主，一個對世界充滿信心的名字。」

       說完，宋老師關上窗戶，緩慢地走向畫布，在右下角簽下自己的名字。

       在伊利亞離開畫布之前，我就回到了潮濕且鋪滿落葉的人行道。
       這不是無情，而是無論家貓還是野貓，都對生命的盡頭遵守著共同的禮節。

       養過家貓的人應該都聽說過，牠們會在察覺自己死期將至時，無聲無息地消失。
       那是因為我們知道，在死亡來到自己身後時，無論是誰都不希望自己狼狽的樣子被親近的人看到。
       所以，無論是家貓或者野貓，我們都會在平時不斷尋覓，一個陽光明亮、通風良好的地方，然後當那必將來到的那天降臨時，我們回前往這個心中理想的處所，用自己獨有的尊嚴與姿態，迎接自己的結局。

       雖然相處的時間短暫，但自認為是宋老師朋友的我，為了不辜負野貓的身份，我願意給牠等同於同類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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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冽嶽楓華    時間: 2015-2-15 10:49
天啊，好精彩的故事喔！看了會讓人有種，身歷其境的感覺，甚至會想去見見那位老師，看看他的畫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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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nowynight    時間: 2015-2-15 12:46
好精采
好久沒看小說看這麼入迷啦
然後地圖喵 頭貼一定要喵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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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地圖貓    時間: 2015-2-15 13:09
實情是，我之前的喵圖不知道丟哪裡了
先讓我用空白擋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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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狼魂之牙    時間: 2015-2-15 14:29
請容我作個小抓錯(?

「我或許會做出不同的決定也說不對」→說不定(?
「因為處置不當才要斷了舌頭」→咬斷
「下定決心般的將杯裡的葉子水一飲而盡」→這邊指的應該是「薄荷水」吧？
「我們回前往這個心中理想的處所」→會
「或著大米和醬汁」→和
「他們在放學以後會待在美少教室裡頭」→美術教室

故事感覺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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