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潘神的國土前篇

tjblack

前章─誕生之時
      一片深邃的黛綠化進濃重的夜色，厚重的枝葉層層堆疊，將燦爛的星光阻擋在外，以免刺痛了新生兒的敏感雙眼，這是母親的溫柔，利用自己有限的能力守護孕育中的孩子『守護他，保護他。』母親的聲音從夜風中沙沙的枝頭傳來，在林間低語，傳進耳中，在酣睡的粉色臉蛋上留下一抹似懂非懂的蹙眉。

      那顆聳立在林中的高大母樹，是遠古以前造物者留下的大地之母，是世人已經遺忘名字的原始母親，在那盤繞交錯的粗壯根部隆起的小小空穴，一雙粉嫩的手緊緊攀著這充滿露水、泥土、晚風與星辰氣味的粗大樹根，懷中擁抱著那結在根上的龐大樹瘤，那是個神祕的新生命，他有著與母樹相似的氣味，但卻更為清新純淨，那是潺潺流水、新生枝芽、枝頭鳥巢的清澈甜美氣息，透過粗糙的樹皮，可以聽見裡面液體潑動的聲響，像是魚而躍出水面、幼蟲在蛹中游動、露珠自葉尖滾下的波動。

      『守護他，保護他，愛護他。』母樹環狀盤繞的根部是溫暖的懷抱，摟著腹中的生命與聽從教誨的熟睡女孩，來自山風與水澗的祝福在空氣中呢喃，這是充滿期待的孕育，這神秘的孩子會以怎麼樣的姿態誕生？遠古的神明？新世界的神祇？母樹發出輕柔的嘆息，孩子以後要背負什麼？誕生在此時必定會遇上無法預知的命運，夜空的孩子們七嘴八舌的閃耀著，在母樹耳邊清聲的說著孩子未來的星相，但無論孩子未來會面臨什麼，母樹能做的，就是讓森林鼠尋來柔軟的枯葉與細嫩的松針，讓孩子躺在輕柔的葉毯上，請夜鶯在夜晚鳴唱，請黃鶯在清晨啼唱，讓孩子睡的熟甜，醒的雀躍，請地面上的小草接住絲絲雨水以免讓孩子著涼，請暖風造訪使孩子健康成長，母樹能做的就只有這些。

      『孩子啊，』母樹的綠葉自枝頭落下，翻轉著，旋轉著，在風精靈的輕巧推送下，給了女孩臉頰一個溫和的撫摸『代我照顧他，愛護他。』母樹不斷輕聲低語，無數個夜晚與無數個早晨，溫暖的和風參入了冬神霸道的冰冷，不妥協的成了越吹越寒的秋風，母樹感受生命季節的變化，蓊鬱的蒼翠成了枯黃的蒼老髮絲，毫不留情的隨著寒風猛刮一波一波的掉落。

      似乎是被顫慄驚醒，女孩猛的睜開了雙眼，稱著自然精靈白髮的是一雙單純而堅韌的殷红雙瞳，帶著濃郁紫色的透澈水眸憂慮的看著上方的母樹，四季茂密的墨綠錦緞落了一地，在冷冽的空氣中呼出近乎凍結的生命嘆息，母樹已面臨死亡，正用最後的生命將腹中的胎兒產下。
      一陣夾雜熾熱火苗的熱烈晚風席捲而來，一旁的參天古木用溼透的枯之一翻掙扎後痛苦的燒了起來，乾枯樹枝的斷裂聲是可怕的哀號，恐懼是現在唯一寒冷的利刃，毫不留情的扎進女孩心中，那些樹木只年幼母樹幾十年，就幾十年，對樹來說只是枝芽上的一片嫩葉，然而此刻卻在烈焰中無助的崩裂，化做最沉默的黑，在白絨地毯上溶出一個個醜陋的坑。

      「媽媽！媽媽！」女孩還抱著母樹大聲的呼喊，那是森林的語言，是精靈的急促短呼，大地痛苦的震動著，彷彿子宮收縮的劇烈疼痛，但又伴隨著馬蹄踏破碎炭殘雪的冷硬，死亡與誕生無情的撼動著大地。

      隨著那隨著火焰吞沒寧靜的嘶吼聲逐漸接近，女孩更加急促的呼喚著母樹，大地在精靈的腳下劇烈的搖晃，但在馬蹄下卻依舊穩固如一。『嘶─！』一聲劃破耳際的聲響，一枝燃燒的飛箭射進母樹的軀體，燃燒短短一個呼吸變消逝，隨著那撕裂聲而來的是萬物驚喜又悲傷的驚呼聲『誕生了！自然之神。』

      母樹嚥下一聲滿足又痛苦的呻吟，然後，再也沒有一絲聲響。女孩頭頂著母樹，希望再聽見那直達心靈深處的溫柔話語，但那無聲的寂寞讓心中的恐懼都融化了……『啵！』好清脆，好細小的聲音，是嫩芽鑽開凍土的聲響，接二連三的發出小小的、愉悅的旋律，女孩終於離開了寧靜的母樹，走進那小小的、溫暖的、綠意盎然的洞穴。
碩大的樹瘤已經裂開，一個白胖的嬰孩躺在那半圓形蛋殼般的高台上，四周開滿了小小苜蓿，一反外面的冰天雪地與漫天火海，這裡是生命與和平的聖地，就這麼小小的一個洞穴，是現在全世界僅存的綠地。

      女孩輕輕的走向前，看著躺在那的男嬰，雪白的柔嫩毛髮，兩側是只有指節大小的乳白色羊角，像是兩個可愛的小白球頂在那圓滾滾的腦袋上，小巧的五官，細長優美的睫毛，無憂的雙眉舒展，淡粉色的櫻桃小嘴帶著淺淺的笑容，眼角為自己的誕生而勾起，白皙腹部的下方，是一片琥珀色的絨毛與一雙縮起的羊蹄。

      用顫抖的雙手，抱起世界最後的禮物，這美的無法言喻的嬰孩，這世界最後的自然之神─潘，誕生了。

     『守護他，保護他，愛護他。』母親的聲音再心底扎根，是的，保護、守護以及愛，是她唯一能為嬰兒─潘，她的弟弟，世上唯一的親人─做的事。女還緊緊的抱起男嬰，用古老蜘蛛最後一刻織出的銀白薄紗作為襁褓，在女孩的懷中，潘的角消失了，變成人類嬰孩的模樣，只有那自然精靈的白色毛髮依舊。

      「走吧，小潘，姊姊會保護你。」女孩說著充滿稚氣，卻堅定不移的誓言，抱著嬰孩，走進了開始飄雪的茫茫雪景中，母樹在後方倒下，阻擋人類的道路，為姊弟倆爭取了不少的時間，世界都沉靜了下來，連火焰都在大雪中靜靜燃燒著死亡，然後熄滅。

      潘美拉伊大陸，東部僅存的綠地─塔桑塔利恩(造物者長眠處)，在當地民族─荷薩爾與康普拉的掠奪，以及北方民族─坎佩佳以守護綠的為由介入下，燒為一片火海，而當晚誕生的末任自然之神─潘，消失在看不清方向的白雪中，無消無息，這世上，再也沒有綠地，只剩一片醜陋的燒傷，在塔桑塔利恩。─(《綠的傳說》多利圖‧李斯金者)

前章─誕生之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