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沉默的微笑

月夜蓮

我們班上有一個奇怪的女孩。總是很安靜，默默地在角落裡做自己的事，即使有人上前攀談也沒反應，久而久之，便不再有人願意跟她說話了。起初我只當她是個沉默的女孩，有自己想思考的事情，又或者純粹不喜歡與人交流，也就沒有多放顆心在她身上。

但我多少也有注意到因為她不喜歡與人互動的個性，造成班上許多人的不諒解，甚至有些人直接表達出對她的不滿。一開始還只是些小事，譬如筆掉到地上了，同學的反應不是幫她撿起來還給她，而是踢到角落讓她必須起身去撿；又或者幫老師發作業的時候，她明明有出席，卻將她的作業簿放回老師桌上，而不是像發給其他同學那樣放到她的桌上，使她必須囁嚅地跟老師小聲解釋過後再將自己的作業簿領走。

即使是這些幾乎顯而易見的小動作也動搖不了她的靜默，讓一些原本想看她笑話的同學心裡更不是滋味，想出了更殘酷的玩笑。那時我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只知道剛上課的時候同學發出哄堂大笑，就看她無助的站在自己的座位旁，百褶裙底下露出的小腿流下了豔紅的鮮血。她深呼吸了好幾次，看起來好像要哭了。「你們做了什麼？」我站起來大聲說。同學笑聲稍減，順著旁邊同學幾近竊笑的眼光看過去，只見一根說長不長的迴紋針被扳直，就這樣插在她的椅子上，還帶有觸目驚心的血跡。

「誰做的？」我說。

有些比較膽小的同學用幾乎看不見的手勢往一個方向指去。我直直往就坐在那個位置，正笑得不能自己趴在桌上的女同學走過去，一把抓起她的手腕「不會覺得做得太過分嗎？」

「痛…那又怎樣？」她還在憋笑，那張臉我看了就很想打下去。「你沒看到大家都覺得很好笑嗎?」她用促狹的眼神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我身後。我轉身，扣掉少部分臉上帶著稍許害怕的同學，大部分的人臉上都帶著大笑完意猶未盡的表情看著我，似乎覺得我反應過了頭。

我咬牙，甩掉女人的手，走向那個仍然流著血但卻默默看著地板不發一語的女孩，一把將她跩出教室。「跟我去保健室！」她抬起頭，一臉疑惑，但更多的是令我生氣的平靜。「你不用這樣幫我的。」細細的聲音像蚊子叫。我放開她的手皺眉瞪她。

「我不會受影響的，早已經放掉那些情感了。」她看著我，讓我從她眼中解讀出一種超越冷漠的無情。「妳就讓他們這樣欺負妳？」我很生氣，還帶著點踢到鐵板的錯愕。「謝謝你。沒有關係。」她輕聲說。看著她回教室的背影，我開始覺得當好人很累。之後她受到欺負或者不平，我也就沒再多說些什麼了，把自己心中的擔心壓下，升起的是近乎那天在她眼中所看到的無盡沉默。
同學們的這些小動作一天比一天嚴重。有次我在廁所看到渾身濕透的她從女廁走出來，她看我一眼後緩緩地往教室方向離開。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天，她再也沒來學校。從她的父母來學校幫她辦休學的那一刻開始算大約幾個禮拜後，她的父母來學校找我。

「請去看看她，我們聽她提起過你，也許你是世界上唯一願意跟她做朋友的人了。」
聽到兩位長輩的請求，當下我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只淡淡地笑回答了聲好，但心中卻盪起了小小的漣漪。

幾天後，我照著約定前往市立醫院。在醫院看到的是躺在床上戴著氧氣罩的她。輕閉著的雙眼睫毛長長的，不時因為夢境而顫動，平靜的臉龐似乎睡得香甜。傾洩在她蒼白臉龐上的微弱日光將這脆弱的一刻照成永恆。

帶著我進去的女孩母親輕聲地將女孩喚醒，有一瞬間我想衝過去阻止這個舉動，可是我忍住了。女孩張開雙眼，目光向這裡投射過來，我深吸一口氣上前。
「還好嗎？」我問。她眨了眨眼睛，那本來就很大的雙眼此時看上去比平常還要濕潤。「阿姨，」我轉頭，不小心瞥見女孩的母親抹掉眼角的淚水。「什麼事，孩子？」

「阿姨，我能為她做些什麼嗎？」我的聲音似乎有點卡痰。
「今天就陪陪她吧…」阿姨細細的聲音像蚊子叫，跟那女孩一樣。

我將她抱上輪椅時，心中迴盪的是阿姨稍早跟我說的話：「這孩子生下來就有心臟方面的疾病，不能有太大的情緒波動…醫生說，她能活到這個年紀已經很慶幸了。」阿姨虛弱地對我微笑：「謝謝你在學校關心她，她都跟我們說了，那孩子從以前就不喜歡依靠別人…」說著就要跟我鞠躬，我嚇一跳，衝上前扶住阿姨，發現阿姨顫抖的身子瘦到幾乎只剩骨頭。扶住阿姨的當下，只聽見阿姨不斷說著：「謝謝你…那孩子從小就一直被人欺負…謝謝你…謝謝你…」當時的我梗在喉嚨的不知道是什麼，卡在那裡很痛。

女孩子的身子比她母親還瘦弱，輕到幾乎感覺不出重量，將她抱上輪椅的時候，她從頭到尾就像當初在教室角落裡那樣不發一語，但是眼神似乎顯得更專注了。她專心的看著我把她抱上輪椅；專心地看我幫她調整腳踏板；專心地看我走到她身後。我開始推動輪椅。
我覺得我這輩子不會忘記這種感覺，堆動的輪椅承載著女孩的重量，在地板上不顯眼的跳動著。我推著她坐上電梯；推著她前往醫院前的大草坪；推著她來到陰涼處將煞車卡上。我在她身旁的涼椅落坐，就這樣陪著她看了一整個下午的太陽，跟她說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偶爾說到有趣的地方，似乎還能微微從她的眼角捕捉到笑意。我們就這樣坐著直到天氣開始轉涼，我站起身將她慢慢推回病房。

當我正想跟她說我們到了，低頭卻看見她已經熟睡的側臉。「我明天還會再來的。」我輕聲地這麼跟她說。她仍舊什麼話也沒回我，只是帶著弱有似無的笑意沉沉睡著。

隔天，她過世了。阿姨的電話中我只聽懂開頭和那個女孩的名字，其他的我完全沒聽明白。電話掛掉以後，我站在原地發愣許久，直到牆上那忽快忽慢的鐘聲響起狠狠地打破我的空白，我這才慢慢走回房間，躺上床，用棉被蓋住頭。然後用盡全力嘶吼。

我睡著了。

夢裡她笑得好開心。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笑得這麼開心。
她在遼闊的天空下朝我跑來，一面說著你遲到之類抱怨的話，一面為我擦汗。她拉著我坐下來，在柔柔的草皮上抬頭，頂上那顆太陽就像醫院前草坪上看到的那顆那般明亮。

真希望我永遠都不要醒來，我心中很堅定的這麼想著。甚至直到夢境已漸漸淡去，再也捉不住她的身影時，我仍然緊閉著眼睛。
直到母親進來大吼你遲到什麼的，聽不太清楚。

這幾天人在學校又似乎不在學校，感覺眼前的人都好透明，用手似乎都能穿得過去。有時突然回過神，就很想緊緊揪住曾經欺負過她的人領子然後掄上一拳，每個人看起來都好可恨，那群聚在一起大笑得嘴臉，真想衝上去將它們撕裂。我身上多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傷口，有我主動撲上去的，也有對方看不慣而動手的。我的朋友們都不知道我怎麼了，一個一個漸漸疏遠。這段時間我常常被叫去教官室，但教官講了什麼，我卻一句話也沒有聽懂，我只是無神地站在那裡，讓教官噴濺的唾沫灑上我面無表情的臉。

女孩的喪禮那天，我磨蹭好久才出門。我走得很慢很慢，就希望永遠也到不了，永遠也看不到她再也睜不開雙眼沉睡著的畫面。
但我還是到了。
不管拖了多久，我還是到了。

我緊抿著嘴，拖著步伐來到祭壇前，照片中的她笑得就跟夢裡一樣開心。頓時我崩潰了，心中似乎有什麼漸漸剝落，露出赤裸裸地疼痛。我揪住衣襟疼得蹲了下來，卻不忍心將眼光從照片上移開，但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她卻開始越來越模糊，模糊到我再也看不見她微笑的臉。

颯颯

回復 4# 月夜蓮

對啊,有時候這種痛苦要親身經歷過後才能了解的,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不喜望這種事再次發生再其他人身上……或許和自己的意志有關聯吧…思考負面的人將走入永無休止的黑暗,反之思考正向的人會走向春暖花開的光陽,意志就像是一把雙面刃……用的好的話可以幫助你打破人生的象牙塔,往事將化歸塵土,隨者春陽的照耀而消散,反之則會加厚你心中的那堵牆,過往如幽靈般如影隨行,憎恨是你的精神食糧,使你走向最終的毀滅……正因為我們曾經體會過寒冬的蕭條,我們才會了解初春陽光的可貴,也是因為如此我們才更需要幫助陷入這種困境的人,幫助他們度過"人生的冬天"呀……
((等等扯太遠了~~((炸

月夜蓮

回復 3# 颯颯

好像很多人都或多或少曾經經歷過這些風風雨雨，現在成長成大人了，有些人是讓自己越來越縮進名為怨忿的深淵裡，有些人是將這些經歷轉化成將心比心，用溫暖的手給與別人希望與光明。

我常常會反問自己，是否帶給別人不愉快的經驗？是否讓別人跟曾經的我一樣感受到痛苦？又或者有誰在角落默默哭泣而卻沒有被我們注意到的呢？

每天每天活在當下，去關心、去愛護身邊的每一個人，包含自己最親近的家人，也是我們必修的功課吧！

颯颯

回復 2# 月夜蓮
看了很有感觸呢………大概是因為我曾經是這種生態的其中之一吧……國中時,或許是個性的關係,我總是屬於那種坐在自己位置上做自己的事的人,我不太愛說話…就算要說的話也簡明扼要的說重點,我想大概是不符合我們同學的style吧,爾或是性別刻版印象的作祟…我開始受到大家的排擠…我的道路和大家漸行漸漸遠…慢慢的…大家便以嘲弄我為樂…或者是已老師誤會我為目標…想盡辦法令我憤怒,讓我無法保持一貫的緘默與理性,不斷的誘發我表現出人類最原始的本能…反抗…然而我沒有…我默默的承受…因為我認為過多的情感表現無濟於事………這樣撐過了三年…直到畢業的那一天晚上…我終於能夠撕下這張沉默的面具,展現出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情感…我告訴我自己[已經結束了…接下來會更好…]
當然~~上了高中後就沒在發生這種是了,也許是我個性轉變的原因吧((笑~~),只是我認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權利,當然有得必有失,你選擇沉默,相對應的副作用就是孤獨…但我認為嘲笑並不該屬於其中,但有人認為說是你自己要讓權利睡覺的 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佔有它,但請設想一下,今天角色調轉一下,換成是你,你有作何感想?有誰願意遭受這種對待?有誰願意承受這種打擊?又有誰願意成為其中之一?倘若這世界能夠多一點讚美,少一點誹謗,多一點鼓勵,少一點嘲笑,多一點關懷,少一點冷漠,多一點將心比心,少一點自以為是~~~~~~相信,這個世界一定會更美好
((以上純屬有感而發,請勿見怪((磕頭(?

月夜蓮

雖不是真實故事，可是是我綜合自己經驗以及許多校園暴力事件有感而發所構成的文章。雖沒有到最好，但這算是我唯一一部目前為止完整呈現的作品。

希望能多少給人們一點警惕吧。

身為學生，不只要懂得保護自己，也要懂得保護他人。

人生很無常，很難講下一個不會輪到自己。也很難說，當初被欺負被輕視的那一個人，未來會有什麼成就。尊重別人也等於尊重自己吧。

大學的文章。(雖然也才剛沒畢業多久)

見醜了。(鞠躬)